第十章、廣告片中的形象代表
一天上午,香梅一如既往地到菜市場買菜。就在她的眼珠在那些菜攤上滾來滾去時,那些賣菜的人也在驚奇地打量著她。開始,她並沒感覺到不正常的地方,菜市場人來人往,誰的眼珠不從別人身上滾過去呢?後來,每當她的身影從菜攤邊剛剛走過,背後立刻傳來人們的竊竊私語:『很像她。』
香梅心想:這些賣菜的小販真奇怪,我就是我,我還能夠像誰?盡管如此,她還是悶著一頭霧水。買好菜,按老習慣,她來到蛇吞象書店,准備還掉一本舊書,租走一本新書。
這一次,還沒等她走進店門,書店老板便笑容可掬地迎出來,調侃著說:『啊呀呀,大明星光臨,小店頓時蓬壁生輝。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香梅故意沈下臉,一邊裝出不高興的樣子,一邊好奇地問道:『老板,你怎麼跟我開起這樣的玩笑來了?明星夢哪裡是我們這樣山旮旮出來的女人做的。』
聽完香梅的話,書店老板反倒大吃一驚,『怎麼,你昨晚上沒看電視?』
在海天的外來工租住的屋子裡,很多人都沒有電視機。這是一個司空見慣的現象。這有兩方面的主要原因:第一、大部分的公司工作時間常常在十二小時以上,員工們沒有多餘的時間消磨在電視機前;第二、外來工的流動性太大。曾經有一種說法,在海天,如果你半年後打電話到朋友過去的單位找人,那麼,你十之八九會失望,因為朋友早已離開那兒了。想想看,對於這樣一些不斷更換單位與住家的流動群體,他們是否會扛著一個硬梆梆的電視機行走在江湖上,折磨自己的體力也折磨他人的眼球?
得知香梅屋子裡沒有電視機後,書店老板立刻露出後悔的表情,跺了一下腳,惋惜道:『唉呀呀,我們的大明星哩,你昨天晚上那個「爽」的形象,讓多少少男少女睡不著覺啊!』
原來,前段時間,海天海風諮詢公司替那家外資服裝公司策劃的形象代表方案取得了極大的成功,從昨天晚上開始,當地的電視臺在黃金時間播放一出長達數十集的電視連續劇。那家外資服裝公司是電視劇最大的贊助商,因此,電視劇在播出前、播映中及播映後,都會出現劉原細如發絲的匪氣與香梅渾身流淌的鄉情風韻,也就是說,從昨天晚上開始,作為那家外資服裝公司的形象代表,劉原與香梅的身影便開始在南方灼熱的陽光下,很快地光芒四射起來。
聽完書店老板的解釋,香梅終於恍然大悟:難怪菜攤上那些賣菜的小販們會躲在她背後竊竊私語,夢裡夢外,她竟然成為『爽』的名人。一時間,香梅的心子狂跳起來,心跳不僅把她的胸膛撞得一陣一陣地發疼,還把她白嫩如山間野筍似的臉孔裡裡外外地撞得一片通紅,甚而,在她瞬間的感覺裡,狂亂的心跳還撞得她渾身顫抖,差一點摔倒在地上。香梅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中,順手將裝滿鮮菜的袋子往廚房一扔,一閃身撲進臥室,翻出存折本。緊接著,她毫不猶豫地衝進銀行,毫不心疼地取了一筆巨款。對於一慣省吃儉用、精打細算的香梅來說,一次性取出數千元錢,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的『高消費』行為了。最後,當她來到一家電器商場,把那筆巨款輕輕地放到櫃臺上時,她曾經接觸過巨款的雙手仍舊在微微發抖。
服務小姐大約是第一次看見顧客買電視機時竟然有如此激動的神情,她一邊一張一張地點著鈔票,一邊抬起眼皮奇怪地瞟著香梅。她半是明白半是糊涂地想:毫無疑問,這位女人是來買電視機的。問題是,買一臺尋常的電視機,這位女人有必要如此激動嗎?
一個小時後,電視機便安放在香梅的臥室裡了。
她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視機,將所有的頻道搜索了一遍,沒有看到劉原和她的『形象』。當這種搜索進行到第三遍時,從窗外伸進屋內的陽光腳爪提醒了她:電視劇是晚上黃金時間纔播放,她要看到自己的『形象』,也只能等到晚上。
整整一個白天,香梅始終處於一種極其罕見的亢奮情緒之中,體內越積越多的精力似乎要把她的皮膚轟轟作響地脹爆。在亢奮情緒的作用下,她不僅把原本就很乾淨的屋子再次清清潔潔地做了一遍,還打開衣櫃,找出那些不是這個季節穿也不應該在這個季節清洗的衣服,一邊哼著一首四川民歌一邊細細密密地洗滌起來。等到走廊上密密麻麻地掛滿衣服、等到她把那首四川民歌反反復復地哼得來就連隔壁鄰居那位耳聾的老人都能夠原汁原味地唱出來時,天,終於黑了。
下課後走到家門口的劉原,望著每一個毛孔都充滿澎湃激情的香梅,一時間,他驚呆了,以為自己走錯了屋門,竟然不敢跨進門去。
接下來的情形是可以想象的:如同香梅一樣,劉原雖然也心疼那筆數千元的巨款,但是,想到再過一會兒,自己的形象就會光芒四射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而且還會與香梅手牽手無限浪熳地融入一片紅楓樹中……種種聯想之後,宛若貧窮人家好不容易留在桌面上的一碗獨門剩菜一樣,劉原臉上,便只留下了長江後浪推前浪般的不息笑容。兩人匆匆忙忙地吃完飯,顧不得洗腳,一躍跳到床上去。劉原上半身倚著床頭,伸出胳膊,做了香梅的肉枕頭。
一時間,兩人都不說話,靜靜地等待黃金時間的到來。
許久,黃金時間在他倆焦急的渴盼中終於姍姍到來。在一系列淹死人的口水話(廢話)之後,屏幕上終於打出了電視劇的片名,接著,響起了畫外音:本節目由某某服裝公司獨家贊助播映。再接著,一陣響遏行雲、如醉如癡的音樂聲飄浮在屋子裡,一團紅暈從屏幕的一角冉冉浸染開來,等整個畫面變成一片紅色後,鏡頭又緩緩拉遠,直到這時,受眾們纔驚喜地發現:那擠滿視野的是漫山遍野一望無邊的紅楓樹。一條人字形小路,從密密的紅楓樹林中緩緩伸出。小路上,一位身穿牛仔服的男青年,手牽著同樣身穿牛仔服的女青年,如仙如幻般地出現在人們眼前。他與她在一番浪漫的表演後,便出現了那個後來久映不衰的『最最』經典的動作:劉原穿著某某牌牛仔服,背上背著一個旅行包,一副即將出門遠行或者是游子歸家的樣子,左手習慣性地牽起香梅,右手同樣習慣性地扯起衣領輕輕地擋住嘴角,一絲隱約可見的匪氣——害得劉原在老家站不住腳的匪氣,在劉原身上如同茶碗中的霧汽般地蒸騰起來。香梅也穿著某某牌牛仔服,緊緊地傍著劉原。一枝臘梅花擋在她臉孔前,花枝剛好遮住她的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盈著閃亮的淚光。隨著她腳步的緩緩移動,那種在大都市裡已成為稀罕物的既古朴又古典的鄉情風韻,一如潺潺的山澗流泉,從她頭頂上仿佛珠落玉盤似地掉下來,水晶般地從人們心中清明悅耳地滾過去。漸漸地,劉原與香梅融入越來越紅的楓樹林中,漸漸地,他倆的身影消失在那條人字形的小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