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遭到一个工头骚扰,她很害怕,不敢告诉任何人。她对性一无所知,直到遇上李哥——阿玲给她介绍的有钱“男朋友”,并与之发生关系,她才知道自己早已失身。
阿珍怀孕了,可她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去医院打掉孩子,然后离开了工厂。她没地方可去,身上的钱被偷走了。阿珍站在桥上,想到死,最后放弃这个念头。她走下桥,露宿桥底的人好心地收留她。
阿珍找到了一份超市推销员的工作,不过很快就被炒掉了,只因为她没让喝醉酒的老板进她的房间。之后她去了陈哥家做保姆。陈哥对阿珍很好。他单身,是个工程师,阿珍单纯的个性与姣好的面容吸引了他。但阿珍拒绝了陈哥,她依然思念着李哥,更何况,她已不是处女,配不上陈哥。
阿珍离开了陈哥家,可工作很难找。最后她去了公共浴室当服务员,负责清洁和给顾客上茶。逐渐地,阿珍了解到,在公共浴室工作的女人们除了给顾客按摩以外,还陪他们睡觉。在内心深处,阿珍瞧不起这些出卖身体的女人,然而对自己的将来,她也看不到任何希望。更何况那些女人们整天在她跟前炫耀各种各样的奢侈品。终于,她成了陆老头的二奶。
阿珍住在陆老头为她租来的公寓里,每天看电视、小说,唱卡拉OK打发日子。邻居很和善,但阿珍知道他们都在背后笑话她。陆老头不时带些好吃的来看她。他给的钱,阿珍总是第二天就疯狂花光。阿珍不指望陆老头离开他老婆,而后者似乎也并不真正介意她的存在。她来过两次,第二次由妇联主任陪着。为了陆老头的健康,她们劝阿珍离开。愤怒中,陆老头的老婆还给了她一个耳光。
阿珍过得很不开心。
(二)阿珍的主体性建构
福柯认为,主体性的建构离不开话语的生产。⑩话语提供了各种主体位置,占据这些主体位置的个人则成为女儿、母亲、朋友、雇佣工人,等等。通过语言实践,每个主体位置都生产有意义的知识,从而这个社会主体“发声”对其经验进行描述,个人主体性因此得以建构。在权利 / 知识结构中个人占有多个主体位置,这个事实同时表明,我们的身份“本身就是一场滑稽的模仿(parody):它是复数的;难以计数的精灵争论着对它的所有权;许许多多的体系交织着,竞争着。”{11}这个观点将人的主体性置于变化之中:它是流动的,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每生产一次话语,主体性就被重建一次。短短时间内,阿珍的帖子被浏览了一百多万次,并被多次转帖,制造了一个强大的话语,从中我们可以辨识出以下几个主要的主体位置。
1. 打工妹
首先是打工妹,“城市中的农民”。阿珍除了明确宣称自己出生在农村,如今生活在深圳以外,还谈论盘桓在她和城市之间的巨大鸿沟。帖子记录了她和城市的遭遇:她嫉妒阿玲,她的香水、口红、时尚的衣服,无一不是以城市为代表的现代生活的奢侈代言。还有在摩天大楼里居住的梦想,第一次坐小汽车,在豪华餐厅用餐。然而,阿珍作为“城市里的农民”的主体位置不仅体现在她的“城市梦”话语里,也体现在她所记录的“不可信的农民”话语里。她第一次去银行存钱,营业员盯着她看了很久:
直到我拿出身份证,填好表格……我不知道,在那个工作人员的眼里,我是个什么东西,而我那3千块是怎么得来的。(2007年1月4日)
当她被偷了钱,恳求店老板给点食物时,店老板拒绝说:
就是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骗吃骗喝,社会才这么乱。(2007年1月4日)
没有了钱,阿珍看到了城市的另一面:
这里好脏,到处都是破衣服,破席子,扔掉的废纸遍地跑,这里的人睡得东倒西歪,身上披着衣不遮体的衣服,一个翻身,衣服就滑了下来,肌肤就随处可见,有老人,有男的,有女的,有青年,有小孩。(2007年1月6日)
在阿珍的故事里,“城市里的农民”是个强大的话语,阿珍正是通过它看清了自己和城市之间的距离,从而下定决心改变个人命运:“我要过上体面的生活。”(2007年1月4日)阿珍眼里的“体面的生活”即是由购物、化妆、喝咖啡等所构成的“都市生活”。她从来没有选择当农民,如今当她似乎可以在“农民”和“城市人”之间进行选择时,她选择了后者,毫不犹豫。
另一个与打工妹相关的话语是“廉价劳动力”。阿珍每月挣450元,起初她对此非常满足,直到有一天她去到市中心,才意识到这点钱意味着什么:
从国贸到华强北,从东门到贸业到岗夏的岁宝,连一件像样的背心都要一两百,看着营业小姐鄙视的眼光,我当时蒙了。现在才真正的看清深圳,看着车水马龙的深南大道,走进流光溢彩的女人世界,我越看越感觉自己活的真不是样子。(2007年1月4日)
阿珍的工资不仅不能满足她的物质需求,也无法支付她的医疗费用。生病了,她没有去医院,因为她知道那是个花钱的地方。除加班外,升迁是惟一提高收入的方式。然而,由于缺乏足够的教育以及职业培训,打工妹几乎没有任何升迁的机会,除非,她们愿意贡献自己的身体。阿珍记录了工头用升迁引诱并对她实施性骚扰的事件,然而她的无知、懦弱,让她最终选择沉默。车间里的性骚扰在中国是普遍存在的现象。除潘毅外,Lee在她的著作里也有提及。TANG CAN调查了169名打工妹,36.8%人表示她们曾在车间遭遇过性骚扰。{12}
2. 性主体
阿珍的性主体性可从三方面来看:未婚女人、失去贞操的女人以及有性欲的主体。“未婚女人”是通过“婚姻”话语实现的。在宿舍里谈论“男朋友女朋友”,梦想嫁个有钱人、不在乎她的贞洁的好人,构成一条主线贯穿于她所有的帖子。
“婚姻”与其他话语,特别是“城市里的农民”,相互交错。正是因为感受到城乡的巨大差别,感受到城市诱人的物质魅力,阿珍对婚姻寄托了无限希望,她希望这个男人能帮助她缩小和城市的距离。因此“这个男人一定要有钱。”(2007年1月4日)
阿珍对性的无知,并不妨碍她在工厂的宿舍里和室友们谈论性,特别是她关于“处女”、“龟头炎”一类的问题显示出她在“性话语”中的主体位置。然而更有力的证据来自于她细致的对身体感受的描写——被王胖子强暴时的疼痛,与李哥在一起时的欢愉,对陆老头的冷淡——这一切表明,她不是“物”,而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