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梅子带到楼区后的小游园,过去我们常在这儿,一起品着学校里的话题,沐浴晚风,坐看斜阳。
依然是昨日的凉亭晚景,但今天的心情竟是如此哀怨,我和梅子沉默了许久许久。我是找不到话题,不知道怎么样重新走进梅子的心灵世界;而梅子呢,她呆滞的目光告诉我,她好象已经不能用心去感悟我们那曾经有过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温馨时刻,身边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麻木无生气的,她已经——无动于衷。
瞬间,我的心好痛,象被一把无形的大剪刀剪撕成无数个碎片。梅子,她就象我的妹妹,象我挚亲的人,象我痴痴爱了几辈子的女朋友,她竟然这样能够剜痛我的心,原来不经意间她在我心里已变得如此重要,不,她已深深占据了我整颗心灵。
我勉强压抑住来自心底的波涛汹涌的仿佛要振裂肺腑、凝固血液的悲恸,梅子的这场变故,使我从毛头小子迅速蜕变成男人。
轻轻地捧起梅子的脸,直视她的眼睛,“梅子,我是豆子,看着我,你听我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生一世地保护你,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字一句地说,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是坚定。
可梅子,美丽失神的眼睛只是眨了眨,象是听不懂我的话,又自顾自地望向了远方。视线穿越了我,还有我的心,我的情感,投向茫茫夜空。
我急得快要哭出来:“梅子,你说呀,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了呀?”梅子还是无动于衷。我一阵心悸,不详的预感腾地升上来,一着急,竟口无遮拦:“你在乡下,在你叔家,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啊?”
一听“乡下”,一听“叔叔”的字样,梅子一下子窜起来,把我撞倒在地,抬腿就往前跑,我伸出手拉她,不知柔弱的她哪来那么大的劲,竟没拉住。
“不要,不要,别碰我……啊……你是谁?是叔叔吗?……不,我不认识你,不要……”梅子哭喊着向前奔去,晚风把她的哭诉轻轻楚楚地传到我耳膜。
来不及多想,我拼命地追过去,梅子,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我祈祷上帝。梅子修长的腿跑得飞快……我追了好一阵才把她追上,死命地搂在怀里。
梅子就在我怀里挣扎着,哭喊着,重复着刚才的话。我什么都明白了,不,什么都不明白,我跑得大汗淋漓,心却因为寒冷而紧缩成一团……
我也跟梅子一样,中了魔一样,一遍一遍重复着一句话,那句话是:“我是豆子,别怕,听怕!有我呢,别怕!”可在梅子受伤的心里,豆子我又能给她抚平多少伤痕呢?豆子是一个在过去一直保护着她,在今天想要保护她一生的男人,然而以豆子目前的状况,又能带给梅子什么切实的帮助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怎样把梅子交到她父母手中的。梅子又恢复了呆滞的神情。我把梅子爹叫出来,艰难地跟他说了整个晚上的情景,但没说我抱了梅子很久。同是男人,有些话却又那么难以启齿。我没有把我的推测告诉梅子爹,只是跟他学了梅子哭喊时那句原话。
梅子爹如晴天霹雳,愣怔了半晌,然后狠狠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黑暗中,我看见他的肩头一阵颤动。我想劝他,可自己也抖得厉害。有好久,我和这老头之间的空气就这么凝滞着,仿佛谁也没有力气让它动上一动。
夜风吹来,我身不由己地打了一个寒战。梅子爹却跟铜铸的雕像一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恸中,忘记了我的存在。
良久,他猛地抬头,粗糙的双手重重压上我的双肩:“豆子,叔求你一件事!”
“啊?”我骇了一大跳,这一晚经历实在已经让我的神经足够脆弱,脆弱到一碰即断。
老头也意识到我的惊骇,把手拿了下来,但从他混浊的眼睛里冒出来的直视着我的目光还是那么凌厉:“别把这事对外人说,谁也不能说,知道吗?”
那是自然,我能说吗?跟谁说?梅子是我的朋友啊!!
看见我重重地点了头,他发出一声长叹。
我奇怪,自己在那种情况下怎么还有那么活跃的思维和敏感的听力,但我确实听明白了,这老头让我别对“外人”说,这就是说他已经把我看成自己人了啊。
想起刚才对神智不清的梅子的承诺,我说过要保护她一生一世的啊,我张嘴:“我……叔,让梅子她……”。
我想说,让梅子她等我毕业,让我来为她背起命运的十字架,我会好好地保护她,给她幸福。但是,我什么都没说出来,仅管对梅子的承诺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
梅子爸以为我只是不放心梅子,感激地看了看我:“孩子,太晚了,回去吧,我代梅子谢谢你了!”
我一步一回头地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为自己的懦弱、口拙而懊丧不已。
可是,我毕竟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我怎么有权力说这样的话?有权力对梅子的父亲做出这样的承诺?既便我说了,他又能当真吗?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在今夜之前也确实如此。但从明天,不,从今天起我会为了梅子而努力的,梅子,你等着我啊!
回到家里,爸妈早已把饭菜热了又热,等我吃饭呢。我本不想吃,但转念一想,为了梅子,我得保重身体啊,就胡乱扒拉一口。然后借口还有功课没做,顾不上父母盼了我两个月才见面,巴望着我陪陪他们的热切目光,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
那一晚,我捧着书本,足足熬了一个通宵。我确实想为梅子而发奋读书,但满脑子都是她那双眼睛,那里面有汩汩的清泉涌出,一直到湿透了我的心,所以那晚看的什么书我并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我逃也似地回了学校。
不敢想梅子,但梅子是印在脑海里的,在课堂上,在课间,在醒时,在梦里,全是她的眼睛,她的身影。至此,我深信,梅子已经扎根在我心里了,那天晚上我不是出于怜悯和冲动而作出一生的承诺的。
这样想着,我的情绪倒稳定下来,我必须尽快地长大,必须用自己的实力去保护梅子。而目前首要的任务是我要完成学业,我和梅子的将来才能更有把握和前途。
以后的三个月,我竟真的成了努力学习、潜心钻研的最佳学生典范,虽然,梅子有时也会悄悄地钻回我思考数理化习题的思维中。但我能很好地控制自己了。
转眼间一学期过去,要放寒假了。成绩一下来,我就一个人去了精品屋买上一只漂亮的毛毛熊玩具,打算给梅子带回去。并乐观地想,梅子的疯病应该差不多治好了吧。
然而我错误地相信了梅子爸的父爱精神,也错误地估计了梅子家的经济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