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80年代初期的社会氛围中,有两件事为性知识理直气壮地传播提供了定心丸:新《婚姻法》的颁布和独生子女政策。邓明昱认为,前者公民离婚自由的权利,感情(包括性和谐)因素被置于举足轻重的地位,后者使避孕和流产在中国合法化,并冲击了性的“唯生殖论”以及传统性道德,性的目的也随之从生儿育女过渡到“性的快乐主义”,有没有快乐而不是有没有子女,开始成为夫妻衡量自己的婚姻质量重要标准。
潘绥铭认为,政策性的需要客观上推进了性观念和性教育的进步,计划生育宣传手册的性知识,成了青少年获取教育的重要渠道。
在学校里,中断的青春期教育又回归正轨。1979年底,教育部、卫生部联合印发的《中小学卫生工作的暂行规定》中,第一次以政府形式提出,“要加强青春期卫生教育。”次年,高中开设了《人口教育》课程。
成长于“文革”末期的李瑞香,在冷清的城市里没有接触过任何性知识,直到1981年上了大学,才真正接触到“性”、“性病”这样的字眼。那时在宿舍里,晚上熄灯后,来自农村的女生们开始讲村里男女的事情,流产、扒灰……一些词语李瑞香怎么也听不明白,同学们就一阵哄笑,说“城里人懂得真少……”《少女之心》这时也传播到大学来了,李瑞香和她的同学们战战兢兢地传阅着——“那是严格意义上的黄书,不能被发现的,不然毕业时就把你分配到偏远地方去。”
而此时,出版人张立宪还是一名初中生,他在文章中这样回忆那时的生理卫生课,“至今我还记得《生理卫生》课中‘如何防止青少年手淫、遗精’这道题的标准答案:一。树立远昭通想,把精力都放在学业上;二。不要睡得太早;三。穿宽松的内裤;四。不接触不良读物。一边背诵着标准答案,一边背叛着标准答案,这就是我们如履薄冰的青春期。”
1985年在性教育上,是突破的一年。这一年的文化焦点是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第一次大胆地在当代严肃文学中描写了性,启蒙了一大拨年轻人。同年,从西方引进的“性学”书籍和文章开始在国内公开出版。阮芳斌主编的《性知识手册》出版,是当时的破禁之作。
同一年,上海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刘达临在上海举办中国第一次性教育讲习班,邀请了全国18个地区的教育和计生人员来参加,进行半个月的培训。“他们来之前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性教育课堂到底讲什么,那些人都是单位派来的,听完后几乎每个人都对这个教育产生浓厚的兴趣,觉得这个太有用了。这些人回到单位后,都成为我们最初实施性教育的骨干。”刘达临回忆道。
此外,上海市教育局还确定了98所中学为第一拔扩大试点的单位,并组织人员编写实验教材。1986年开始在初中一年级开设《青春期常识》选修课,每学期5-6课时。上海社科院姚佩宽主编的《青春期教育》,成了上海教委的指定教材,也是全国第一本性教育教材。刘达临回忆,当时内容涉及了生理和心理常识,以及基本的性知识。
试点两年后,国家教育委员会和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联合发布《关于在中学开展青春期教育的通知》。该通知的发布,标志着性教育被正式纳入我国中学教育的内容。
整个80年代,学校性教育正努力追上社会的步伐。走在时代之前的学生,为数不多,张立宪是其中一个。在录像机仍是高级奢侈品、毛片进入大陆仍曲折艰难的年代,大学生张立宪已经有了观摩的经验。
事后,他如是总结——我们的父母们啊,在不被了解的另一面,在上班不在家的另一段,知道你们的家中有什么在上演吗?是未来的主人翁在黑暗中摸索出来的性成熟。我们总是习惯于将毛片视为洪水猛兽毒品毒药,个中缘由恐怕并不是认定中国人民比其他国家的人民抵抗力弱,而是一种惯性思维使然。经常会看到一些文章,提到黄色录像黄色小说毒害了多少人、人们啊你要警惕之类,往往还有具体的事例来佐证,比如采访劳教所监狱,罪犯中有百分之多少的人痛诉是看了黄色东西才走上犯罪道路的。我认为这样的统计方法是错误的,不应该看犯罪的人中有多少是看了黄东西,而应该计算看了黄东西的人中有多少犯了罪。
1990至今 这世界变化快
从1990年代开始,多元化的性观念和性行为接踵而来,各种性观念以各种面貌出现,有时是时尚、有时是反叛、有时是放纵、有时是自由与权利的彰显、有时是价值的虚无、有时是守旧与腐朽……往各个方向发展,纷繁驳杂。
从避孕套广告的张贴到各种性器具的展览,从香港三级片的流行到日本AV的大肆盗版,从璩美凤性爱视频疯狂下载,到围观木子美大胆的性爱日记,再到各种网络艳照门的窥私狂欢,以及一夜情、换偶的争论,性从隐秘空间拓展到广阔的社会空间与虚拟空间,成为一个无处不在的存在。
在蔚然可观的性现象中,青少年常常是冲锋陷阵者。然而,在刘达临看来,相比起社会性观念的迅猛变化,近二十年来的学校性教育似乎停滞不前。
整个1990年代,政策的变化是细微的—— 1992年,卫生部、国家教委、全国爱卫会联合发布了《中小学生健康教育基本要求(试行)》,并把健康教育的内容按小学和中学不同年龄阶段划分为小学生健康教育大纲和中学生健康教育大纲。1996年,国家教委基础教育司专门发出通知,要求教育行政部门提高认识,采取切实措施,逐步普及和提高青春期教育工作。然而,对于大多数学校,青春期教育依旧是生理卫生常识,教材依旧是老师可能跳过某些章节的生物课本,羞羞答答,欲说还休。
以下是1986年出生于某直辖市郊区一普通家庭的贺然(化名)的自述:
我第一次接触性是小时候,从爸爸妈妈的床底下拿到一个文件夹,打开一看,是那种成人小说,而且还带虐恋性质的。我当时就偷着看,还叫来隔壁的小伙伴一起看。现在想来,那是90年代初,这方面的资源比较匮乏,我爸妈那时连30岁都不到,虎狼之年啊,这些可能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私下传阅的。
这类小说都是日本的,应该是台湾翻译过来的,那时我就七八岁,还没到青春期,也没有性反应,看这些纯粹是好奇。
这样的小说,虽然都是强奸类的,但最后还是坏人被绳之以法,然后女主人公和帅气的男主人公情投意合,共同上床为完满大结局,因此那也让我懂得,只有真爱的性,才是好的,强奸让女人受伤害,不好。不过因为那时还没有性意识,所以对其中一些细节不是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