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阳光象所有的日子一样明媚,偷偷钻进窗帘之间的缝隙,撒下一束亮光,好似舞台的追光,等待着我的出演。我静静地躺着,看着那光柱里飞旋的尘埃,听着窗外鸟儿懒洋洋的啼叫,听着楼梯上愉快的脚步,听着桌上浴缸里鱼儿戏水的声音,听着卫生间水龙头清脆的嘀哒声……我从床上跳起,猛地拉开窗帘,一股暖意沁入心脾。我努力睁大眼睛迎着太阳,直到什么都看不到只剩下一个白点。我套上一条大短裤开始打扫房子。我哼着小曲,卖力地干着,每一个角落都细心地打扫到了,唯恐留下了不该留下的。不久床单、被套便在阳台上随风飘舞着,我还在房间里拉上了尼龙绳,花花绿绿地挂满了衣服,还给鱼缸换了一缸清水。满头大汗的我靠在门口,看着阳光钻过那花花绿绿的衣服。
那件NIKE的大坎袖T恤是他打球穿的;那件薄丝半透明黑衬衫是他泡吧穿的;那件发蓝的背心是我的,是他洗衣服时不小心给染了,因为是他送我的第一件,我始终没有舍得扔,戏说那是海军迷彩;那条黑纱小T型内裤是我俩逛街时图好玩买的,只在家里臭美时穿过。我幸福地回忆着……
那晚的事情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过,仿佛一切从来未曾发生过。
从那天开始我每天都赶在他之前下班回家做饭,洗碗的差使也被我剥夺了。我开始主动拽他去泡吧、去逛街,让他去打球我在一旁给他当观众。雨天我站在他单位不远处撑着伞等他下班。流感很严重的那段日子他也病了,高烧不退,我在家整整守了他三天三夜。炖鸡汤、煲燕窝粥,然后一勺勺地喂。一周后他康复了,又抱着球在夕阳下在我的视线中跳跃奔跑着。
第五章
日子过得好快,又是一年雪舞之时。长春的冬季来得很早,还没看够秋叶残阳,一觉醒来便已是山川银装素裹了。窗上冰花绽放,路上的行人臃肿得像狗熊一样小心翼翼地走着。汽车都开得很慢,有那性子急的不时摁着喇叭。我嘴里呼着白气,鼻尖上吊着清鼻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宝说今天下班想去吃狗肉,我便匆匆收拾了东西准备去接他。出门忽然发现钱包里钱不够,只好踱着步子去公司附近的工行取些钞票。
正逢月底,银行柜台前人很多,我不耐烦地排着队。前面的老爷子打开一个牛皮纸袋倒出一堆硬币,我靠!简直把他祖宗十八代积攒下来的零钱都抱来了,这他妈要数到哪辈子啊。我心里咒骂着,看看表,宝快下班了,心里有些急躁。
好不容易折腾了半天,终于快到我了,忽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到我旁边,蹭啊蹭地眼看就挤到我前面去了。一股怒火冲上脑门,一把将他推到旁边,"插队啊!?""操,老子刚才就在这儿,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插队了?"说着还用手指在我面前晃悠,我一把打开他的手指,"少**给我在这吾吾喳喳!","我非法字符妈……"老男人边骂边向我挥拳打来。虽说他个头跟我差不多,但那块头我指定不是个,一拳我便趔趄倒地。"小逼崽子,老实呆着,再逼嗤干死你!"那孙子骂着就去柜台取钱了。我摸摸鼻子,出血了,没感到疼,只觉得被羞辱了。我趴起来,没有捡被甩在一边的手提包,径直向门口茶几奔去,抓起上面的大理石烟灰缸就朝那孙子走去。没等他回过神,我已经使足了全身力气将烟灰缸盖在了那孙子的后脑勺上。那孙子顿时嚎了一声应声倒地,我一步骑到他身上,疯狂地朝他脑袋挥舞着那大理石的烟灰缸。"操你妈,干我呀——干我呀!"直到冲来的保安架住我的胳膊,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刚才排队的人已躲到了墙角惊惧地看着,地上一大滩血包裹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那孙子再也没有吭一声,就那样躺在那里。"叮灵灵——"有人摁了警铃,刺耳的声音一下子把我从刚才的疯狂中给拽了回来,"他死了……"我意识一片混乱,但我本能地告诉自己要逃,我使足浑身的气力挣脱了保安冲出了大门。我疯狂奔跑着,我耳边什么也听不到,一片寂静,只有我剧烈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在空中回荡。
不知跑了多久,我实在跑不动了,便在一个背巷的道牙子上栽倒了。天在转,地也在转,我大脑一片空白。远处有警笛声响起,我的神经立即绷紧了,我爬起身向就近的楼洞钻去。在这绝望的时刻我想起了宝,我要见他,马上!我做贼般溜出楼洞,找了一个公共电话打给宝。"你在哪儿呢?到底吃不吃……"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我忽然改变了见他的念头,"宝,不管发生了什么,你记着,我永远爱你!你要好好地活着。""你胡言乱语什么啊?你喝多了?"宝无辜地喊着。"血!你手流血了!"电话亭的女人尖叫着,我撂下电话落荒而逃。我跑出了市区,像一只野兽沿着火车道奔走着,到底要去哪里我不知道,也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将从此离开这个城市,离开那个牵绊了太多情感的他。此时我能想到的便是电话那头宝失落、茫然、担心的表情。
在这样一个冬季我满心欢喜地只身从南方赶来,一年后的今天又在这样的一个冬天如此狼狈地离开。我的心比这个冬天还寒冷,我拖着僵硬的双腿往前方走着,巨大的恐惧向我袭来,前方等待我的将是何等的流离岁月,寒冷、饥饿、孤独。想起了那间温暖的四十平方的小屋,想起了宝做的没有盐的菜,想起了那挂在屋里花花绿绿的衣服,想起了……没有了,都没有了,泪水肆意地流淌着。
第一个委罪潜逃的晚上是在一个小车站的候车室度过的,天刚刚发白的时候被清洁工打扫卫生的声音惊醒了,再后来我挤在人群中爬上了一辆不知开往何处的火车。车上人很少,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我找了一个靠近厕所的位子赶紧坐下,不时环顾着四周。火车在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白色平原上飞驰着,我趴在窗口痴痴地望着窗外。
九八年的夏天我独自一人坐火车前往哈尔滨读书,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的我难以遏制激动的心情,一路趴在窗口望着那东北无垠的绿地农田,心中幻想着那个即将生活四年的城市的模样。那时的我,稚气未脱,满脑子天真烂漫的美好画面。那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六年后的今天我因为杀人而背井离乡。
远处的村庄若隐若现,我似乎听到了那里的犬吠声,闻到了那里刚做好的饭菜香味。我想我是饿了,我决定在下一站就下车,在夜晚来临之前尽快找个能落脚的地方。
火车缓缓地停靠在了一个小镇上,我仓惶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