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的秋很迷人,白云在天空中清澈而透明。就在这样的秋天,唐杰和俞冰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在悉尼市区国王大道那所唐杰租的小屋里相会。 唐杰和俞冰是在北京读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彼此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在校时,他们偶尔会相约在某个有月亮的夜晚聊聊天,或在某个没课的下午一起去美术馆看看画展。那时身为学生会主席的唐杰非常繁忙,并且正和一位高中女同学相好,具说女友对唐杰很紧张,常到学校找唐杰,所以俞冰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俞冰不算漂亮,但她身上具有的那种古典与现代相融的气质颇具吸引力。俞冰学习成绩优秀,且能歌善舞,常在校文艺汇演中崭露头角。不过外表随和开朗的俞冰其实内心敏感、细致,她对爱情很挑剔,班上有个男生苦苦追求了她四年,最终只得到一声“对不起。” 大学四年匆匆而过,有太多的话还没有说,有太多的事还没有做,转眼又各奔前程了。毕业前夕,俞冰在给其他同学的留言本里写了很多祝福的话,而给唐杰的留言中只写了一句:相遇是缘分,相知是幸福。 毕业后,成绩优异的俞冰很快申请到了美国一所大学的奖学金,飞赴大洋彼岸。而唐杰工作后不久忍受不了机关的平淡纵身下海。三年中,唐杰象只青蛙不安份的跳来跳去,终于跳进一家跨国企业做上了财务总监的交椅。唐杰的事业发展一帆风顺,且爱情也开花结果了。高中时的女友从医学院毕业后进了一家市医院工作,一次意外的生病加速了两人感情的进展,不久,他们便喜结连理过起了二人世界。 周围的朋友很羡慕年青有为的唐杰,但唐杰自己却觉得一切才刚刚开始,冥冥中有一种力量一直在督促他不断进步,不断地追赶着什么,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终于外企的高薪也没留住不安分的唐杰,他最终放下安逸的生活和儿女私情,选择跨出国门寻找更广阔的天地。 唐杰在出国前就从一位女同学那得到了俞冰在美国的电话,来到澳洲后,他们曾通过两次电话,聊了些生活和学习的情况。这次,俞冰打电话来说向休斯顿银行拿到假期,想来澳洲玩玩,老同学哪有不接待之理,何况……想到这,唐杰的心微微触动了一下。 唐杰租的房子离机场不算太远,他开着那辆用三千澳元买来的二手面包车去接俞冰。后来俞冰还笑说唐杰不愧是学财会出身的,二手面包车经济实惠用途多多,比如每个周末,唐杰会开着车替运输公司送货挣些生活费就是其中之一。 当俞冰顺着由不同人种组成的人流中涌出机场站在唐杰面前时,唐杰激动得迎上去张开双臂拥抱了俞冰,久别重逢在异乡,两人心情是激动而复杂的,想说很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俞冰在刚见到他时的刹那,一眼就看见他别在衬衫上被阳光照得耀眼的钢笔,那是大学毕业前夕她送给他的。俞冰突然有种莫明的感动。 俞冰本打算先在酒店安顿下来,再去唐杰的小屋坐坐的,可谁知唐杰径直将俞冰拉到了住处,还出人意料的准备了一桌丰盛的中国菜。这对独自在美国生活了几年的俞冰来说有一种回家的亲切。 夜晚带着美丽而神秘的面纱笼罩了悉尼这个梦幻般的城市,在唐杰精心营造的烛光晚餐氛围里,俞冰有些欣喜、有些暗然、有些迷惑。 快三十岁的女人了,三十岁的独身女人的心态是那种经历世事后的稳重和坦然,也有寂寞和无奈。 俞冰来美国后曾结过一次婚,是一个高鼻大眼的美国人。两人从学业到感情犹如激流冲击海岸般得凶猛神速,象闪电划破黑夜般得耀眼而短暂。当一切退去,俞冰才发现,原以为说了一口流利英语、穿着和生活方式都已趋向美国化的她在骨子里竟然还是那么中国。 优雅的小提琴名曲“梁祝”在屋里环绕着,唐杰和俞冰都不由地回忆起了北京,回忆起学生时代那个朦胧美好多情无虑的季节。 喝着聊着,俞冰突然哭了,她哭得很轻,哭得很无助。唐杰默默地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将她拥入怀中。 一切似乎都停止了,俞冰脑里一片空白,此时她什么都不愿再想,只想将头枕在唐杰宽厚的肩膀上,依着他。隔开了近三年,刚相见时那一瞬间的陌生感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消失了,心与心还是这么贴近,这是俞冰始料未及的。 这一个拥抱使俞冰忘记了她来澳洲的目的,本来乘着唐杰放暑假可以陪她好好玩玩的,他们已计划开车去墨尔本转转,再绕道去珍珠海附近的一个小镇,最后从黄金海岸返回悉尼。可是…… 俞冰决定取消的旅行计划,她说风景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看,而和唐杰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在一起的。 俞冰说,这两个星期是唐杰让她做了一个完整的女人,一次灵与肉完整的交融。她现在不再是那个坐在高耸入云的银行大厦里的白领,也不是美国式计划家庭中的主妇,她现在可以简单到在厨房里系起围裙挥刀弄铲,可以在晚饭后携着心爱人的手在外散步,还可以在深夜相偎在一起聊天至天亮。唐杰常乘俞冰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时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吻她,这时,俞冰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心灵契合的碰撞,眼里有些湿润。 两个星期可以改变什么,他们没有想过,他们只是尽情宣泄着自已的情感。 这段时间,唐杰的情绪是复杂的,一方面,他不断的爱抚俞冰,另一方面却又深深的自责,他知道他愧对的是两个女人。有时唐杰会陷入矛盾中,现在自己的感情不由自控得向俞冰倾斜,他不知道这样是否对得起自己的妻子,既然成了家,就要对这个家负责,唐杰一直是这么想的。妻子月华从高中就和他相好至今已有近十年了,她是典型的贤妻良母,为人谦和,他们还共同拥有一个可爱的胖小子,小日子过得美满幸福,但唐杰和俞冰在心灵上的契合在月华那却找不到。所以尽管现在唐杰和俞冰都已各有各的生活,但他知道自己在心灵深处留有一块属于俞冰的位置,那是谁也无法取代的。 唐杰在悉尼有一帮华人朋友,常聚在一起喝啤酒。华人朋友各有各不同的经历,但有个共同的目标就是挣钱、拿绿卡,既然出来了再苦也得熬住,这是他们的口头禅。唐杰的朋友们很羡慕俞冰的境况,能在美国取得绿卡还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是大多数华人梦寐以求的。俞冰每听到赞叹就不置可否的笑,眼里却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酸楚。 愉快的日子过得很快,俞冰细数着归期一日日的来临,心里一阵惆怅,她喜悦着、矛盾着,对唐杰的爱早在大学时就开始了,只是她一直逃避着。一段情缘就这样被错过了,既然已经错过还能再回头吗?俞冰没有把握。正当她徘徊犹豫的时候,一个电话将她拉回了原来的轨道。 俞冰接到唐杰妻子电话的时候毫无心里准备。唐杰说他妻子从不打电话来,都是他隔一段时间打回去,他们主要的联系还是靠信件。唐杰的妻子显然在电话刚拨通时是兴奋的,但当听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时,她的惊讶不亚于俞冰。她听俞冰说唐杰正巧去超市买东西时,觉得很失望,“不过没有什么事,请你转告他家里一切都好,叫唐杰有空这两天打个电话回家。”唐杰的妻子客气地说,俞冰连忙回应着,并匆忙解释说她是和几个朋友从美国暂时来这里做客的。“是吗?”月华若有所思的应了声,之后她随便问了问悉尼的近期的气候和生活情况,最后还祝俞冰旅游愉快。整个对话中月华没有流露出对俞冰的质疑和不满,这令俞冰有些意外。等唐杰回来便把事情告诉了他,后来,唐杰打电话回家,他的妻子也没有就这件事追问唐杰什么,除了说些家里的事外就是叮嘱他多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之类的话,唐杰舒了口气,放下心来。然而,这个电话却使俞冰不能象原来那么平静了,虽然,俞冰一直没有见过唐杰的妻子,但她却能感受这是一个对自己丈夫绝对的信任和思想单纯的妻子,感受到他们夫妻间相濡以末的情感,那不是年青恋人的狂热,而是一种情感的沉淀,平淡却实在。她的平静深深触动了俞冰,良知把俞冰原有的那些幻想和希冀敲的七零八落,俞冰实在不忍伤害这样一个平静善良的女人。 俞冰乘唐杰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哭了一场,之后,她决定和唐杰去一次黄金海岸看海,尽管那几日的天气暴热,绝不是去海滩的好日子。 柔软的细沙,深兰的海水,这一切让唐杰和俞冰暂时忘却烦恼尽情嬉闹。他们并肩坐在退潮后有些潮湿的沙滩上,看着因夕阳照耀而变化的海水,一直到太阳不留恋的淹入海的那一方,才携手从沙滩往回走。 “真希望海滩没有尽头,我们就在这一直走下去。”俞冰暗然地说。 在海边别墅的那晚,他们都没有睡意,一弯残月挂在空中,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软弱地洒在床上。后天就是俞冰的归期,在分手即将来临的时刻,唐杰感到一阵巨大的失落感,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让俞冰留下,也没有能力让自己的境况在短期内有什么改变。但他还是按捺不住自己说了那句不能讲也不该讲的话。 俞冰流着泪笑了,“唐杰,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成为家庭的罪人。” 唐杰的心被刺痛了,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潇洒而理智的面对这份感情的,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他吻着俞冰的额头喃喃地说:“我以前就不该错过你的,让你飘荡了这么久,这次我不能再错过!” 俞冰虚弱地摇摇头,轻轻的推开了唐杰。俞冰清楚的知道唐杰和她一样,没有办法把握明天。“我们结束了。”俞冰慢慢地说,每吐一个字都是那么艰难。 唐杰怔了怔,似图揽住俞冰的肩膀,却被俞冰巧妙的闪开了。 “你这是怎么了?”唐杰焦燥的甩甩手,摸不清俞冰的心态。 俞冰走到窗前,平静地说:“我们之间发生的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明天一觉醒来,我们各过各的生活,一切都没有变,明白吗?都结束了。” 唐杰沉默,许久才低沉地说:“我对感情做不到那么洒脱。” “这就是中国男人和美国男人的区别。”说完,俞冰别过头去泪如泉涌。 沉默、沉默,唐杰狠狠地抽着烟,一根接一根地不停。俞冰打开了电视,频频地转着台,都是些无聊的肥皂剧,俞冰又将电视关掉。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走在唐杰的身后,从背后抱住了正在狠命抽烟的唐杰。她轻轻地吻他的后背,唐杰起初是僵直的,后来,他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抱住了俞冰。 俞冰踏上了归途,她坚持不让唐杰送她,她不愿将中国离别时的传统带到另一个国度。最关健的还是,她不愿看到唐杰落寞的眼神。 在唐杰的宿舍里,他们进行了颇为正式的吻别,唐杰坚持要俞冰答应他,无论如何,在唐杰毕业返回中国前,一定要再来一次悉尼,他要带她好好地旅游一次。“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唐杰故作轻松地说。 “看我到时心情如何再说吧。”俞冰也打趣地说。 “你答不答应。不然,我可不放你走啊。”说着就拉住了俞冰的手。 俞冰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一下子扑进了唐杰的怀里。眼泪哗啦啦地掉了下来。唐杰紧紧地抱住了俞冰。 俞冰走后,唐杰又回归清苦寂寞的日子。其实已来澳洲一年有余的唐杰本来早已习惯了这种寂寞,可是俞冰的到来却使他再也无法恢复重前的平静,俞冰走后的生活似乎比以前更苦了,他知道俞冰在他心灵深处投下的影子今生都无法抹去了。 半年后,唐杰终于以优异的成绩取得了硕士毕业证书。他在第一时间通知了俞冰,并要求俞冰兑现她当初的承诺,俞冰在电话那头欣喜地答应了。几日后,俞冰在电话中留言中告诉他将在近期内飞往悉尼,唐杰在喜悦兴奋中等待着俞冰的到来。可是,唐杰一等再等,不但没有再接到俞冰的电话,甚至打到美国俞冰的住所也没人接。 归期一天天的临近,唐杰在烦躁猜疑中度日如年,唐杰猜测着俞冰不来的种种可能,但最后都被自己推翻了。他知道俞冰没有义务一定要来,可是他还是觉得受到了伤害。一直等到护照到期的最后一天,唐杰彻底绝望了,也许俞冰早已被铜化成一个对感情洒脱的美国女人,而他还把她当成和自己一样的痴情,唐杰愤愤地想。他决定不再等了,明天他将飞回北京,回到他熟悉的人群中和生活中去,那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那里有他的妻子和儿子,那里是他的根。而今夜,他将为从前划上一个句号。唐杰踏上了国土,离别了两年的祖国和亲人亲切地拥抱了他。 在热闹的接风洗尘之后,唐杰整理了自己的头绪,重新投入进激烈的人生战场。工作的忙碌冲淡了对过去的记忆和回味,起初一段日子偶尔想起俞冰,唐杰会觉得有点心痛,但一切都过去了,渐渐地便觉得她遥远和陌生起来。 唐杰全情投入到工作中,凭着高素质高能力,唐杰很快摆脱了为人作嫁衣的局面,自立门户成立了高科技产品开发公司,不到两年,业务遍布京城并向华北地区进军。 春节前夕,很多在北京的大学校友串联起来准备搞一次校友会,唐杰不但热情参与还掏了赞助费。毕业这些年,大家各奔东西,即使在同一座城市也是各忙各的,难得见一次面,这次聚会可以让大家好好聊聊。 校友会在豪华的新世界饭店举行。酒会上大家情绪很高,谈起当年和现在真是有诸多感慨。不知谁突然提到俞冰,唐杰的心猛得被刺了一下,有些不安。 “你还不知道?”大学时的活跃分子成刚冲着刚才提到俞冰的人说道:“两年前,俞冰在美国出了车祸,走了。” “什么?”很多正在闲聊其它事的人听到这里也大吃一惊,纷纷将注意力集中过来。 唐杰手中的葡萄酒杯一下子跌落在地上,他感到手心发麻一直麻到心里。 “怎么回事?” “具体我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是去赶坐飞机时出的事。嗨,真是太可惜了。”成刚无奈得摇摇头。 ...... 唐杰的脑袋“嗡”的一下象炸了似的,全身虚脱了一般,他再也没有情绪坐下去了,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人群。 他浑浑僵僵地开着车在二三环路上兜着圈子,到今天他才知道两年的事,他怎么也是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原来俞冰并没有负他,自己错怪了她。现在,他倒希望俞冰那时没有答应他要来悉尼,也许她就能逃过这一难了。 夜很深了,唐杰的黑色皇冠车漫无目地在路上游荡着,已是深秋了,寒意无孔不入地从窗外浸进车内,冰冷冰冷的。唐杰踩着离和器的腿有些麻木了,他将车靠在郊区一处麦田旁的路边上,黑暗中他点燃了烟,大口大口的吸着,烟头一亮一灭的,象海边的渔火,象天边的星星。俞冰的笑脸此刻清淅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星星每晚都在歌唱,只是你要用心才能听见。“唐杰似乎听见俞冰在说话,他轻唤了一声俞冰的名字,而回答他的却是长长的黑夜。是啊,星星在唱歌,唱着一首无声的歌。 唐杰再也克制不了自己,将头深深埋在手心里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