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平 : 阳具之城

在”观城记”这个系列里,我就像中国的爱丽斯,在一个神奇的东方国家里展开了自己的奇异旅程.我和读者朋友们从一个城市漫游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奇观转入下一道奇观. 我又像张雨生吟唱的那棵秋天的树, 稀少的叶片, 枯瘦的枝干, 看起来显得有些孤独. 虽然偶尔南飞的燕子会飞到我的肩上,用歌声描述这世界的匆促,但我却只能安静的站在原地,时时仰望灰色的天空,等待春风吹拂. 既然季节不曾为我赶路,所以我从不追逐命运, 我只能很有耐心的站在这里,等待冬天来临.而下面将要谈到的,就是我在冰雪覆盖的漫长冬季里, 见到的另一个城市.

在前面的文章中,我们谈到了一个奇怪的烟头之城.在那个城市里政府用纳税人的钱, 向市民定点收买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抽剩的烟头和老鼠尾巴.这种做法如亚里斯多德告诉他儿子的一样,其实并不新鲜,历来就有. 以前大跃进除四害的时候,全国各地也搞过把收老鼠尾巴当政治任务来完成,或是发动群众对麻雀搞种族灭绝之类的盛举.以至于接踵而来的大饥荒的时候,大家连老鼠肉都吃不到,只好吃人肉.

众所周知,在我们国家里,政治运动的一贯方式是，中央提出方针，路线，政策.然后各地方响应，纷纷根据各自的实际情况搞实践，然后，再由中央宣传机构负责找经验，做宣传，抓典型.典型树起来了，自然下一步就是全国推广,当年的除四害也不例外. 1958年2月正式开始的除四害源于建国后兴起的爱国卫生运动,作为大跃进的序曲，他可能是建国后各项运动中涉及人数最多的.毕竟这四害不是四旧,也不是黑五类,无须什么高度的政治觉悟和丰富的阶级斗争经验,就连三四岁的娃娃也能把它们认出来和彻底消灭.当时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除四害讲卫生的指示》,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剿灭麻雀的高潮.全国几乎所有的地方（主要是城市）都采取了全民动员、大兵团作战围歼麻雀的办法.

比如说北京市的指示就是: 从5月18日起，大战三天，男女老少，一齐上阵，连明赶夜，用“轰、打、毒、掏”的综合战术， 给麻雀以歼灭性的打击. 在此三天内，每晨六时前，参战人员必须进入阵地，大街小巷、院里院外、楼顶、墙头、树上，鞭炮齐鸣，竹竿彩旗一齐挥动，处处吆喝， 强迫麻雀飞翔。政府和民众还组织火枪队分布市郊防线，阻击围歼，并在一定显明的空场施放毒饵.中午傍晚进行掏窝搜索，不给麻雀以喘息的机会，使之累死、饿 死、毒死、打死，以获全胜.据《人民日报》的一篇通讯报道，北京市在一天的突击行动中，累死、毒死、打死的麻雀就有83200多只.当时流传的一句顺口溜是 “老鼠奸，麻雀坏，苍蝇蚊子像右派.吸人血，招病害，偷人粮食搞破坏.”

把半个多世纪前的那一幕, 和今天我们生活的世界对比一下,你是否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从扫大街打麻雀到扫黄打黑,从反右到反和平演变,从三门峡到三峡,从镇压反革命到坚决打击一小撮别有用心,从批林批孔到批胡批赵......但回到我们上文谈到的烟头运动,恐怕大家都没有细想的是,烟头之城的这些烟头收上来之后,又送去了哪里?作为一个阴谋论者,我会不自禁的想到:这些烟头会不会被政府转卖给纺织厂,然后过滤嘴里面的过滤棉被加工成枕头或棉衣或口罩或纸尿裤,再重新卖给全国人民?

这只是我体会总书记关于”节约型社会”和”科学发展观”的讲话精神后,对那些烟头的去向所能想到的七个可能的处理方式之一.其它的我不想在这里宣布,因为那会导致你食欲性欲全无兼情绪不稳定.我承认自己有点异想天开,但在这个整整六十一年里无所不为,无奇不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做不到的神奇国度里,这是让我能活得比其他人长久和健康一点的秘密武器.

这是因为当你有足够的人生阅历后, 就会发现在生活中做一个被迫害妄想症患者并非是件不光彩的事情.有时侯过度联想反而能让我们避免更多潜在的或显而易见的迫害.正如李宁先生所告诉我们的:一切皆有可能.或是阿迪达斯鼓吹的:Impossible Is Nothing ! 事实是,在这种提高警惕,调低期望的生活哲学的指引下,我至今过得还不错.对从过去到现在那些背叛,抛弃和加害于我的人,我都能一笑置之.有时侯偶尔的一个微笑或问候的短信, 反而能让我感到意外的惊喜.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生活态度,你也可以选择戴上另一副更明亮更具梦幻色彩的变色眼镜来打量这个世界,或是把人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想象中的某段爱情,某个人或某个组织身上.但很不幸的是大多数时候,这个世界就是我们的经验和常识所告诉我们的那个样子.它并不更好,却可能更怀.

所罗门早就说过,太阳底下,本无新事.比如同样是烟头,为了日益临近的亚运会, 在广州这边虽然没有发动群众出去捡拾后交公换钱买糖吃,却规定了在政府部门的办公场所禁止吸烟,否则每次罚款五十.而在深圳,为了大运会,这个禁烟罚款更是达到了广州的十倍即五百.这也可以看做是一种政府通过强制性的行政力量和经济奖惩来推行禁烟的方式,正如当年的除四害一样.

可是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如果政府真的有心禁烟,真的想维护城市形象和市民健康,减少每年百万以上的肺癌和慢性呼吸道疾病患者的痛苦和不必要的医疗支出,那为什么他们不像香港和其他现代国家一样实行最严厉的禁烟举措?为什么香烟广告无处不在?为什么遍布大街小巷密度最高的烟店依然生意兴隆?为什么未成年人可以光明正大的去买烟, 而一个成年人去个网吧也要偷偷摸摸,被当贼一样的联网审查?只要采取他们针对国内民众日益严酷的维稳力度的十分之一的精力,我相信中国的禁烟措施也将得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可是为什么他们宁愿徒劳的临时性的做些表面的应付文章,宁愿停留在像咸阳或广州这种治标不治本的,自欺欺人的做法里,而不愿做出哪怕一点点的推动公共卫生利益的切实努力?

这就要看到,在一个权力和金钱至上的政府统治下,还是那句老话:非不能也,乃不为也.事实上和对信息和言论自由等基本的公民权利的大力钳制比起来,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禁烟的动力和决心,因为禁烟会直接伤害到政府和官员的切身利益.

从十六世纪西方传教士和商人给明代的中国人带来美洲原产的烟草之后,多数的中国人向来就对烟草敬而远之,吸烟的始终是少数讲究闲情逸志的士人和商人.哪怕到了民国,中国的烟草工业也是寥寥无几的数家民营工厂在支撑,可是就在建国后短短数十年,中国却一跃而成为地球上最大的制造,销售和消费香烟的烟草大国.甚至很多时候,在中国人的官场送礼文化的推动下,在政府有意无意的默认或鼓励下,烟草反而在我们国家更加的变本加厉的蔓延到孩子和女性群体中去了.这并不是烟草本身发生了什么惊人的变化,而是因为烟草已经成为了一个庞大的国有垄断行业.真正的可怕的秘密就是:它在毒害亿万烟民和吸二手烟的无辜者的同时,每年为我们的政府创造了超过10%的税收和惊人的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