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现在看起来,大抵算得上是近百年来最有魅力的一年。套用狄更斯那句用滥了的名言——这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这句话每个年代的人都在自以为是地往自己身上套,其实真正瞻前顾后地看看,抑或只有1968年当得起。
1968年,一个绝望与希望并存、压迫和反叛齐列、暴力共良知同舞的年代。隔着41年的时空打量她,1968,显得神秘、激情、浪漫、放纵、青春、叛逆……她有点不堪回首,又让人充满怀旧之情。
刚刚看完马克科兰斯基的《1968,撞击世界的年代》,关于这个最向往最神秘年头的了解,终于不再只是贝托鲁奇镜头下的巴黎戏梦,终于不再只是五月风暴四十年反思的只言片语,而是当年整个世界的风起云涌。
这一年,也许是史上最有可能给世界带来希望的两个美国人先后遭到暗杀。在小肯尼迪的葬礼上,连牧师都念叨“上帝不存在,只有死亡”。美国人说,从此上帝不再庇护美国。
这一年,随着勃列日涅夫的“疯了”(西方媒体语),16.6万华沙条约组织士兵从20个边境点四面涌入捷克。坦克开上了“社会主义理想之都”布拉格的街头。共产主义的红色神话从此轰塌,此后,即使最理想化的共产党人,也只有调头转向他们认为有着不可容忍的缺陷的资本主义。
这一年,巴黎的学生、华沙的学生、纽约洛杉矶芝加哥的学生、墨西哥城的学生……全世界的学生走上街头,和警察对峙、和军队对垒。而区别于1848等所有其他革命年份的是,学生乃至人们反叛的对象多种多样,在有共产主义的地方他们反对共产主义,在有资本主义的地方他们反对资本主义,在这个独一无二的年代,反叛似乎成了唯一的目的,共同点在于对任何形式专制的深恶痛绝。
这一年,暴力几乎使人类看不到希望。在墨西哥特拉特洛特广场,在承载着人类和平梦想的奥运会开幕之前,政府的机关枪对准了手无寸铁的请愿学生。枪声持续了两个半小时,尸体垒满广场;在比夫拉,种族屠杀致使数百万人死亡;在越南,鲜活的生命只是每天死亡单上冰冷的名字;而在所谓“自由之土”的芝加哥,军警的棍棒雨点般落在学生头上、落在路人头上、甚至落在总统竞选工作团成员头上……
然而就是如此动荡的1968,却可能是最给人类带来希望与梦想的年头。正如本书作者马克·科兰斯基写到的“本书的写作让我记起,有那么一个时期,人们秉心自言、无所畏惧——可自从那以后,已经有太多真相被湮没了。”
美国有史以来最浪漫最具个人魅力的竞选总统(这个头衔本来可以直接变成“总统”)罗伯特·肯尼迪说:“每当一个人奋起守护一个理想,抑或改进其他人的人生,或者反抗不义时,他就会激起小小一圈希望的涟漪,几百万个从勇气和力量的中心泛开的小涟漪交叠在一起,就会汇集成一股洪流,冲破最强大的压迫之墙。”
巴黎学生在街头围墙上涂鸦“越革命,越做爱;越做爱,越革命。”
布拉格街头,年轻姑娘们穿上超短裙走到苏军坦克前,好让捷克小伙趁着苏联大兵“花痴”之际,将自制燃烧弹扔进坦克炮筒。
这一年,不仅黑人们在奥运会上频频以露出黑色长袜、戴上黑色贝雷帽等方式彰显“黑人力量”;手持波伏瓦《第二性》的妇女们也第一次成群结队走上街头,喊出妇女解放的口号。美丽性感的29岁美国女权领袖阿特金森,甚至喊出了“婚姻制度=奴隶制度”的时代强音。
而最让人感到振奋甚而震撼的,还是这一年岁末的最后一周。“阿波罗8号”在月球上发回首张我们这颗蓝白相间的小星球缓缓升起的图片,在拍完这组登上全世界报纸头条的相片的一刻,宇航员迈克尔·科林斯的感觉是——
“我真的相信,如果全世界的政治领导人能以,比如说10万英里距离的地方遥看我们的星球,那么他们的世界观将发生根本性的改变,那些至关重要的国家边界根本看不见,吵闹不休的争执也会突然鸦雀无声。这颗小小星球将会继续旋转,宁静安详。没有什么条块分割,所呈现出的是一个完整的表面。它要求我们有一致的想法,都一视同仁地对待。地球一定会变成它所呈现的那样:蓝白相间,没有资本主义或共产主义之别;蓝白相间,没有贫富之分;蓝白相间,没有嫉妒或遭妒之差。”
突然想到,或许我们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在10万英里之遥静静观看我们的星球,但总有一天我们的灵魂会飘向那里,而我们的肉身会湮没风化——而此刻,你可曾抽空遥望头顶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