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学毕业几年之后见到林虹的男朋友的。他高个,眼镜,脸色白净得有些寒冷,与他西北男人的身份反差强烈。这也正是林虹爱上他的原因之一。林虹在绵阳长大,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大西北,熙熙攘攘的生活底部,流淌的思乡情结转化成了对异性审美的特别眼光。
从林虹亮得烫人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就是她的白马王子,而她自己,已俨然进入了白雪公主的角色。
但她还是悄悄地告诉我,他比她小,小5岁。声音里透着忧虑,更多的却是得意和刺激。
■记者 贺小晴
婚后的日子在礼炮声中着陆,最初的时光,并没有太大异样
与任何从爱情开始,走入婚姻殿堂的人一样,当时的林虹是自信的。结婚之前,她几乎很少收到祝福,收到的多是提醒和忠告:你们在一起不合适,女比男大,再说了,你又是外地人,他又是独子,娇生惯养的,以后恐怕……
然而林虹不怕。林虹是学中文的,天生就富于幻想,以她仅有的经验,她相信爱情可以改变一切。再说了,结婚之后,不就是多点洗衣做饭的事吗?她不在乎,她能干。再说了,她比他大,她愿意为他多些承担。
私下里,林虹对自己也做过客观分析:她是四川女孩中娇小玲珑的那类,巨大的能量储藏在她那娇小的身躯里,以婚前相处的两年多时间看,他听话,体贴,并没有太多西北男人的大男子主义,相反还有些柔弱……总之,在林虹看来,她能够把握住他。
再说了,她在政府机关工作,也是够荣耀够有能力的,而他呢,仅仅是一个公司的白领。无论是地位,才干,相貌,她并不弱于他。
婚后的日子在结婚的礼炮声中渐渐着陆,重新开始。起初的一段时光,并没有太大异样,除了从各自的旧屋搬到了同一新房里,除了从原来处心积虑才能相见到现在天经地义地相守在一起。稍有不同的是,因为这份到手的幸福,林虹显得更明快,更主动,对丈夫刘兴的爱更直接更露骨。买菜,做饭,洗衣……大包大揽,不在话下。刘兴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跟着毯子就拿来了,还要盖在丈夫身上,还要掖好被角。
夜晚是惊魂的。林虹承认,从与刘兴恋爱时起,她就能找到很好的感觉。刘兴之前,她也不是没谈过恋爱。都是些与她差不多年龄或者比她大的男人。同样的事情,可她的感觉就是不同。似乎刘兴更让她兴奋,让她激情,让她从内心漫出一种类似疼痛般的珍惜。
她想把这种感觉永远地持续下去。所以,每到特别的夜晚,她会关上灯,再捻亮一只桔红色的台灯,音乐,空调,还有浴缸里洒满水面的玫瑰花瓣……
忍忍吧忍忍吧!每当虚弱至极,她这样告诫自己
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她也说不清楚。
温馨而简单的一段家庭生活后,林虹怀孕了。怀孕期间的女性,情绪极易变化,她的内心不光盛满母性,还同时生出许多渴望呵护的需求。对于这些,刘兴很不擅长。偶尔的时候,刘兴也会给她体贴,买些水果,问她感觉怎么样。但他毕竟习惯了依赖,习惯了享受,给她体贴的同时,你往往能感觉到,他那是为了更加心安理得地享受照顾。
林虹是敏感的女人。更多的时候,她觉得刘兴都在以一种不言自明的方式告诉她,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应该的,因为她大他小,享受她的照顾,那是天经地义。
忍忍吧,忍忍吧!每当她虚弱至极时,她都会这样告诉自己。
每当她虚弱至极时,刘兴也会用眼光这样奉劝她。
那是女儿出生时。羊水早早就破了,宫口却始终没开。林虹躺在待产房里,周围一大堆人围着。晚上10点多了,阵痛一阵阵袭来,但离孩子降临还有一段时间。公公和婆婆准备回去睡觉了,刘兴站起身,也要跟着回家。他相信林虹很宠他,出于体贴会让他走。谁知林虹听了,忍着阵痛,撑起身,拉住了他的手。他的眼睛在镜片后躲闪,他说,太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呢,这样吧,你要生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马上赶过来。
他真走了,只留下林虹的母亲站在一旁。
林虹的眼里除却黯淡,是一种透心透骨的寒冷。
女儿平安降临。刘兴是西北人,虽说斯文软弱,骨子里还是西北人的观念。刘兴是独子,家里很希望他和林虹能生个儿子。见生下来是女儿,公公和婆婆表面没说什么,眼里的温度却明显冷了,来的次数也明显减少。
家,在一个异地他乡,身边又没有帮忙的人,林虹的精力和心情在操劳中一天天磨损,低落。
但她还是忍耐,咬着牙硬撑着。还得分出精力来照顾刘兴的吃喝拉撒、喜怒哀乐。令她特别难受的是刘兴的态度。琐碎的家务多如牛毛。偶尔地刘兴也伸手,却是事不关己的样子。相反,他的袜子没了,衬衣在哪里,总是像女儿一样嚷嚷着叫个不停。
女大男小,在婚姻的角色中,很容易走入误区
女儿一天天长大,林虹和刘兴的日子一天天变得更坏。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矛盾。吵架的次数多了,刘兴的脸色从原来的白净变成了铁青。他开始不回家,工资也不见拿回来。在他成天铁青着的脸色里,他似乎在告诉你,家该你林虹撑着,我再怎么潇洒你也管不着!
若干次痛不欲生的绝望后,林虹想到了离婚。离婚的念头一经冒出,就野草般疯长不已。这时候她想了很多。当初恋爱时,她比他大,她是很在意这一点的。可刘兴不在意。刘兴说了,年龄不是问题,空间不是距离。她居然相信了他。确实,恋爱时天堂般的生活,人很容易犯糊涂,唱高调,相信一切不着边际的童话。她相信当时的刘兴不是有意骗她,他是真以为年龄的差异没什么,只是后来的事实证明,恋爱时,或许年龄不是问题,可婚姻中,年龄肯定是问题。女大男小,不是差一岁差十岁的问题,而是一个心理优势问题。中国这样的社会,一直奉行男大女小。一旦女人大些,下意识就会觉得亏欠了对方,总想用多余的付出加以补偿,而男人呢,他又何尝不认为,因为他小,他就理所当然享受优越,享受特权?
女大男小,在婚姻的角色中,很容易走入误区:他们总是情不自禁地,一方往母亲的角色奔去,一方向儿子的角色靠拢。
婚姻一旦失去平衡,失去了共同的担当,家就成为一块倾斜之地,离毁灭已经不远。
而女人,除却天生的母性之外,还有另一个天性:渴望呵护。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做到绝对地付出不求回报。
她做不到,她不能在家里永远地扮演“母亲”的角色,她也不能接受自己的丈夫永远地像个儿子。
决定离开刘兴时,林虹是坚决的。虽然真提出来时,刘兴痛苦不已,哭得像孩子一般。心在软与硬间徘徊,日子在离与不离间又过去好长,然而婚姻的模式已定,风格已经形成,再怎么挣扎也是徒然。
网络觅友,她知道很离谱,却也充满希望
离婚后的日子重新开始。林虹带着女儿,其余的什么也没要。房子是后来买的,不大,70平米。按自己的喜好装修,有明显的闺房感觉。她和女儿,两间闺房,家重新透露出异样的温暖气息。
她已经想好,再找男人的话,一定不能比她小,小一天也不行。十年过去,青春已经不再。她太累了,得找个大些的男人好好疼自己。
她承认这是补偿心理。然而人生一世,谁不是在一个又一个的补偿和修正中走向尽头?
现实中难有合适的,她开始向网络扩展。不是一个,而是多个同时进行。婚姻是项事业,她得开动脑筋,多觅路径,图谋发展。每天的日子,除却上班,她都在电脑前坐着。电脑前征婚,网络上觅友,她知道这很冒失,也有些离谱,但她不保守,不拘泥,她相信有成功的概率,即使概率很小,用的功夫多了,也就有了希望。
这虽是一片虚拟的世界,可虚拟的背后,也还是真的人。这些人,很容易看出他的概貌、修养及品位什么的。多是些不屑一顾的类型。另一些人,起初的感觉挺好,稍聊近点,倒尽胃口;另一些人,云遮雾绕的,真好比虚拟中的幻影,不着边际。
那个重庆的男人就是那样冒出来的。感觉不错,五十多岁,比她大多了点。县团级,有车有房有自信。由网络发展到电话时,感觉仍不是很糟。电话里,她性情不改,仍然想找点别的感觉,比如说,浪漫的,好听的,情趣的,虚无的……可男人说了,几十年风风雨雨,他早已经学会了剔除枝蔓,留下主干。男人的话很实诚,句句都是过日子的。男人说,如果我们俩结合,我们什么都不会缺。至于空间的问题,再过几年我就退休了,你来我这里,我来你那里,空间不是问题。
林虹很动心。她没办法不动心。操劳的日子过得太久,这样的一个成熟男人,父亲一般的坚实可靠,让她充满了小鸟依人般的向往。但她也不是没顾虑,从浪漫的唯爱情论中败下来,就一定要跌至现实得没有任何色彩的水泥地上?
是她的女友替她算了一笔账,帮她结束了与重庆男人的纠结。女友说,你得想清楚,你图他什么?图感觉吧,他那么现实。图经济吧,也就那样,再说你也不缺钱过日子。图生理?他那么老了,又隔得那么远,真到了他退休,还有意思?
一段原本虚幻的交往,虽想在现实中着陆,却很快烟消云散。
从离婚到再婚,这条路好漫长,其间的孤寂唯有她知
认识安徽的宁致远也是在网络上。
电脑的好友档案里,宁致远呆在靠前的一个显著位置上。
机会不期而至。她出差,去黄山,见面就成了旅途中的一个自然插曲。
约好在她住的那家酒店里见面。电话里,宁致远就问,没见过呀,要不要带一束玫瑰来,不为献殷勤,为了接头?
她哈哈笑,铜铃一般。笑过才想起,这是好久没有过的笑声了。
后来他来了。T恤衫,高个,眼镜,白而干净。她有些诧异,觉得似曾相识。后来才想起来,那是她喜欢的一种外貌,清爽的,干净的,南方的。
见面轻松而愉快。就是聊天,不时地哈哈笑起。男人是成熟的,又还不老,正宗的风华正茂。眼里的光既冷静又热烈。林虹的心开始舒展,荡漾,悄悄地有了热度。
男人是诚实的,他说他有家庭。
林虹不语。然而,她又何尝没有想到?
一切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离开安徽时,告别竟有了愁绪,更多是欣慰,是欢喜。离婚几年了,她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女人。
不久又有了机会,她出差到南京。这一次,宁致远请了假来,呆在酒店里,静静地陪着她。
她说那几天,是她人生中最轻松幸福的日子。
她说为了那几天,她觉得自己作为女人,活过了,值了。
至于未来,她没有设想太多。当然很想跟他走到一起,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既不可能,就不能奢求天长地久;既不可能,这样隔着距离的情感,反倒好些,至少不至于造成太大伤害。
无论是她,还是他,还是宁致远的家人。
人生的路难走。特别是像她这般要强的女人。真算起来,没过上几天像样的日子,更多的时光,都用以挣扎了。
细算起来,从婚姻中出来,她是一直想走向再婚的。没有哪个女人不渴望家,渴望归宿,渴望安宁。
只是,从离婚到再婚,这条路好漫长,其间的孤寂和空洞,唯有她知。这条漫长的路上,有了宁致远相伴,倒是不那么难熬了,倒有了内容,有了期盼,有了亮光……